做刑辩律师是件“痛苦”的事

　　【编者按】这是北京市友邦律师事务所吴昙律师加入法天刑辩团队两年后的一篇心路历程，真实地记录了其成长。虽然研究生毕业，也有过民商事执业经验，但刑事案件对律师的淬炼，令她在挑战中既觉得充满“痛苦”，同时又收获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而且，她逐渐体会到做刑辩律师的乐趣：为他人的自由、生命争取尊严的同时，不断完善自己作为法律人的人生使命。

　　2016年，还在吉大读研三的我开始对这个社会蠢蠢欲动，由于研三已经基本结课，我踏上通往北京的列车，开启了北漂生涯，正式进入法律行业，成为一名律师助理。

　　我是一个有选择困难症的人，连每天午饭吃什么都能纠结好久的那种。但在我的印象中，对于职业似乎从来没有过选择困难，没有备考过公务员，没有参加过体制内考试，也没有面试过企业法务等职能部门，从学习法律开始职业方向就已经定调：我要成为一名律师。

　　不同于选择更适合女孩子的安稳、舒适，我更想要走过很多不同的地方，见识很多不同的人，经历很多不同的事。做律师助理和实习律师期间，虽然懵懂、迷茫，但从未动摇过成为一名真正的律师的信念。作为青年律师，这一路以来“苦”与“乐”伴随着成长。

　　2019年，我正式成为一名执业律师，很偶然地在一个公众号上看到了一则招聘信息，没有发招聘律师的具体信息，只发了律师做的部分成功案例，凑巧的是该律师是我在读书期间就一直关注的大律师，这个律师就是吴老师，幸运地，我加入了法天团队。那时的法天团队只有吴老师、赵律师和我，跟着两位亦师亦友的前辈学习，让我快速成长，接触到很多大案要案，无论是民事还是刑事，都得到很多锻炼和学习的机会。在这个平台，成长的速度比自己摸爬滚打成长的速度快的不是一星半点。

　　到现在，团队也从那时的三人变成如今的八人，我也从当初的新人变成了半个“老人儿”。但是团队和谐的气氛和敬业努力的精神一直未变。很多案件都是团队齐心协力下取得的良好结果。

　　团队领头羊吴老师，带领大家披荆斩棘、统筹全局，让我们在无论多难的案件面前都能坦然面对；沉着稳重的赵德芳律师，凭借多年的法务经验、民事诉讼经验、刑事辩护经验，在每个案件中都能做到游刃有余；雷厉风行的张蕾律师，多年来的非诉和律所管理者经验，使其在面临任何突发状况都能临危不乱；踏实敬业的靳法扬律师，对待每一个案件都很细致、严谨，多次得到当事人认可；还有已经开始崭露头角的后浪陈驰、傅昂扬以及郑婷炜，虽然年轻，但已经协助办理了多起案件，作出很多出色的辅助工作。

　　加入法天刑辩团队之后，如我所愿，职业中经历的种种丰富了我的人生、开阔了我的眼界。虽然“丰富多彩”的人生比起“安稳”的人生要吃很多苦、遭很多罪，但倘若时光倒流，我的选择仍旧不会改变。

　　如今，我进入律师行业五年，参与了几十起案件，见到了几十种不同的人生。每个人眼里看到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如果说孩子眼里是加了层滤镜，看到的都是世界的美好，那么刑辩人眼里就是加了一层放大镜，能更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的瑕疵和残酷。不同于书本上的理论和法律条文，现实中每一个真实、鲜活的案例都触人心弦，这个过程中，能感受到每一张面孔背后人性的善与恶、真与伪。

　　加入法天团队以来，便赶上扫黑除恶政策，于是很幸运地跟着吴老师和团队做了一些重大、复杂的涉黑类刑事案件，锻炼确实充分，让我从一个经验不足的职场新人，到成为可以独自扛包往返于各个看守所、公检法机关的女汉子，过程中有达到目标的喜悦，也有突发意外的慌张，到如今也能沉着冷静地应对办理案件中的种种意外状况。

　　做刑辩律师是件痛苦的事，没错，痛苦。曾经的我以为做律师是一件很酷的事，也恰恰是律师行业那种看上去光鲜亮丽高大上的形象吸引我费尽千辛万苦转了行，事实证明年轻人还是要少看电视剧。

　　本来以为读书考法已经足够痛苦，不想真正踏入行业后苦的还在后面，加班奔波什么的已经不算啥大不了的，真正痛苦的是在面对一个个案件时，那种明明发现了严重的程序和实体问题，本以为可以扭转乾坤，却被熟视无睹的那种无力感；是点灯熬油耗尽半个血槽提出了大量自认为对查清案件事实有利的申请，被司法机关一句没有相关依据就给驳回的感；是眼见到家属和当事人在满怀期待等待奇迹发生，却得到的只有失望后眼神瞬间暗淡的失落感。

　　读书时，曾认为最难的问题是老师讲台大屏幕上一个个案例的法律分析，殊不知，那是未来棘手的众多问题中最容易解决的一个。书本上没有刑讯逼供、没有程序违法、更没有法律以外的因素干扰，那时候以为的世界：法律规定就是用来执行的，办案机关都是绝对公正的，所有被告人都是能获得公正判决的。然而，真实的世界并非如此，有些时候法律规定是可以视而不见的，有些办案机关是可能制造冤假错案的，有些被告人真的是被某些特别的因素蒙冤入狱的。

　　面对真实的案件、真实的当事人、真实的办案机关，如何辨别真伪、如何应对法条上没有明文规定的那些突发事项，才是一个刑辩人终身要学习的内容。

　　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有人问我：你们团队真的是“无冤不接”吗？这个问题我同样被问过不止一次，甚至有人曾暗戳戳的意指我们团队是以此为噱头炒作。但实际上，很多人对这句话有误解，冤案并非指的像窦娥一样六月飘雪的情况才叫冤，存在明显程序违法的叫冤（如被刑讯逼供作出不实供述）、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情况下作出的有罪推定叫冤、明显错误定性的也叫冤。

　　作为律师，在真正深入了解一个案件之前，是无法完全对一个案件进行准确定性的，所以接案之前我们通常是通过对案件进行基本预估，对于当事人坚决不认罪认罚、家属和当事人都坚持“被冤”，我们在了解详细材料后同样认为案件存在较大问题、有较大辩护空间的案件，才会代理。对于当事人已经认罪认罚，事实清楚的案件一般是不接受的，既是对当事人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但即使这样，我们也从不敢对任何一个当事人作出百分百的承诺，一定能够让案件最终得到公正处理的结果。无罪有多难，根据统计，无罪的概率差不多为万分之几，可以想见难度之大，但小概率事件就不值得一搏吗？当然不是，越是小概率越要拼尽全力，才有可能在万分之几的概率中突出重围，这才是一个负责的刑辩律师应当坚定的信念。

　　我们做了很多努力，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事实上，这几年，我们团队做成的无罪案例的概率已经远远超过官方统计的概率，仅2020年，就有多起不起诉和无罪判决，其中天津杨松发故意杀人案被评选为2020年全国十大无罪案例之一，很多时候，不是看见希望后才去努力，而是努力之后才看见了希望。

　　《扫黑风暴》中高明远问李成阳：“你究竟想要什么？”李成阳答：“我想要公平”高明远说：“公平，是讲给老百姓的童话。”

　　我遇到过不止一个案件，明明开庭前已经和法检协商好，认罪认罚、明确了量刑建议，开庭后忽然不认账，以各种“领导批示”“审委会讨论”等理由出尔反尔，不顾认罪认罚制度判处重刑；明明公安机关刑讯逼供的线索显而易见，一些法官仍然选择性失明的得出不存在刑讯逼供的结论；听到过太多次“我也没办法，这个案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推辞，听到这话连想争辩和讨论一番的心情都没有了，因为你是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的。更夸张的是，前段时间，在河南省高院遇到了拒收当事人材料的情况，接待窗口给出的答复是领导暂时不允许接收，因为最近涉黑案件申诉的太多，啼笑皆非的荒唐理由。

　　很多时候，一个案件的走向包含的不仅仅是法律因素，里面有政策、有、有业绩、甚至可能有利益，当近两年频频被曝出有律师行贿、法官受贿的事件时，三观着实受到了一些冲击，因为不少律师和法官曾经是自己崇拜的偶像，奉为行业的楷模、学习的榜样，当榜样的力量崩塌时，那种冲击感不亚于追星的粉丝看到自己偶像塌房的感觉。原来在众人面前夸夸其谈的大par也需要一些世俗的手段才能取得法庭的胜利，那些慷慨陈词的法庭技巧不过是给入行新人的一场华丽的表演。当法律不纯粹是法律，又何谈公平。

　　有一次在长沙会见的时候和邻座的一个本地律师攀谈，当提及我会见的是涉黑案的当事人时，那位律师说“办理涉黑案的很多都是死磕律师”，说实话，我一直不知道“死磕律师”是什么概念，发现刑讯逼供申请排非算不算死磕，控告违法办案机关算不算死磕，申请调取对被告人有利的证据和申请证人出庭作证算不算死磕，了解全案内容后认为不够黑做无罪辩护算不算死磕。如果这些都算死磕，那么，是不是只有律师顺应了所谓某些上级部门的旨意，劝服当事人认罪认罚才是正统律师。

　　刑辩律师是最能接触到什么是“黑暗”的职业之一，是在黑暗中苟且，还是在黑暗中抗争，这是一个问题，选择抗争，那就一定要做好接受暴击的准备。因为某些坚持，我们也偶尔会遇到“打击报复”，甚至会有在案件取得好结果之后反而遭到某些部门的投诉。

　　众所周知，我们爱写些文章，说一些真话，但这些话从来不是抱怨当下的时代、当下的体制，是希望通过我们的文章让大家了解到从未接触过的世界，是希望通过我们的声音改变并推动哪怕一点点的法治进步。尤记得吴老师说过的一句话“所有对社会不公和司法的批评，皆来自于那份深沉的爱”。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而我们所做的所有努力，改变不了一个时代，但却可以成为时代前进路上的一粒石子。

　　在刑辩的路上有过多少痛苦的瞬间，就有过多少欣喜的时刻。越见过黑暗，就越珍惜光明。那些我们通过努力得到认可的瞬间就是让刑辩人坚持下去的意义。加入法天团队以来，我收获了两起不起诉，一起取保候审，一起涉黑案去黑的成果。

　　我正式办理的第一起刑事案件，是一宗很小的盗窃案件，收费标准很低，但却一波三折，通过和检察官不断地、反复地沟通；一趟一趟跑检察院、案发现场；修改数遍法律意见，终于帮助委托人达到了不起诉的好结果，去检察院拿不起诉决定的时候，激动地对检察官表示感谢，检察官说“我们很欣赏能够认真、负责办理案件的律师，也谢谢你们的付出。”那一刻，真的热泪盈眶，也正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案件，让我真切的体会到了刑辩律师的价值。

　　山西涉黑案中，经历了激烈的庭审对抗，还记得庭审中某位律师休庭时对我方家属说“让你的律师不要再发言了，这样只会起到反效果，判决结果早已经定了，别再做无用功了。”我方的家属非常理性的回怼道“你的家人得了重病，你治还是不治？”那位律师哑口无言。幸运的是我们遇到了公正、富有正义感和同理心的法官，耐心的听完我们所有意见，终于取得了去黑的结果。

　　家属的支持无疑是非常重要的，新疆巴里坤的案件中，鉴于家属经济困难，我们并未按照合同约定收取应有的律师费和车马费。由于种种原因，虽然一审、二审开庭效果非常好，但并未取得最理想的效果，新疆家属仍抱有感激。佛山杨某寻衅滋事案中，虽然经历将近两年的抗争仍未达到希望的结果，但家属仍然对律师的工作表示满意和感激，仍愿意一同和律师在申诉路上抗争到底。

　　长沙案中，又是团队并肩作战，本案虽未开庭，但我们充满信心，本案经过不懈努力，在审查起诉阶段成功将黑社会罪名去掉，现正在法院审理阶段。本案中，有能够充分理解并支持相信律师的家属、有全力以赴的律师（本案二十多位律师，基本都很尽职尽责）、有虽满怀委屈但坚强坚定的当事人，希望这一仗我们可以打得很漂亮。

　　真正做刑辩之后，我知道了，任何一个案件的成功都非偶然，也绝非某个单独的因素，要有负责且专业的律师、要遇到正直不畏强权的法官、要有坚强乐观的心态和意志，这一切都具备才能造就一个无罪案例。

　　在刑事案件中，姑且不论被告人是否真的有罪，但在刑事诉讼过程中，被告人就是弱势群体，生杀大权全部掌握在他人手上，自己的合法权利能否得到保障，能否得到最公正的处理结果，一切都是未知。我们希望冤案的平反、错案的纠正不只依靠“真凶出现、亡者归来”，更多的是依赖于程序和实体的公平、公正，和裁判者对法律的那份敬畏之心。

　　“一个弱者，在困境中若想崛起，若想为自己的权力抗争，唯一的方法就是尽量发光。不是因为相信这个光可以照亮一切，只是因为黑暗里的一点点光在远处会特别耀眼，其他的光会看到你这扇光。

　　愿这些愿意坚守原则的法律人和那些意志坚定的当事人，我们可以成为互助的微光，努力变成可以燎原的烈火。熬过至暗时刻，光明或许就在前方了。

　　青年律师的“痛苦”一方面来源于见识到了真实、残酷的现实，一方面来源于想要快速成长但又无能为力的矛盾。痛苦是件坏事吗，不完全是，痛苦可以带来思考，带来成长，带来动力，面对痛苦、接受痛苦，这是刑辩律师的必修课，也是每个人人生的必修课，刑辩之于我不仅仅是一个职业，更是一门功课，一门人生的功课，在这门功课中，我学到了坚韧、学到了克制、学到了包容、学到了从不同角度看待事情。做刑辩虽然有压力、有痛苦，但没有后悔。做刑辩不仅丰富了我的职业路径，更丰富了我的人生。

　　青年律师最忌讳什么，忌讳急躁，律师与医生、教师行业一样，都是经验类工作，在初期是很难见到明显的质的变化的。律师的成长非常符合竹子定律：竹子用了四年时间仅仅长了3厘米，从第五年开始，以每天30厘米速度疯狂生长，仅仅用六周时间就能长到15米，其实在前面的四年里，竹子将根在土壤里延伸了数百年。这也是我一直告诫自己的话，要扎实做好眼下每一个案件，对每一起案件尽心尽力。不负委托、不负期待、不负自己。

　　株洲杨某军涉黑案、醴陵吴某涉黑案、长沙刘某涉黑案（审查起诉阶段去黑，现法院阶段按独立罪名起诉）、新疆安某等人聚众扰乱涉黑秩序罪、山西周某涉黑案、甘肃郑某涉黑案、河南柴某涉黑案、山东钟某开设赌场案、佛山周某寻衅滋事案等等